第2节

岑曦噢了声,爬上长凳,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粥,她下意识的朝敞开的后门口望去。

后门口正对着林老爷子家,只是两户人家之间隔了条小河。

岑曦咬了口小鱼干,“妈妈,林爷爷家来的是谁啊?”

蒋心莲正在煎荷包蛋,是她要带去的午饭。她歪过身,在后门口朝林老爷子院里巴望,一眼就看见了那辆黑色轿车。

蒋心莲口叹气,关了煤气灶,说:“是林爷爷的女儿和外孙。”

岑曦稚声道:“林爷爷的女儿?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你小时候见过的。”

“那他们来干什么?”

“回家还能干什么。”

岑曦满肚子疑问。比如她多小的时候见过呢,是一岁还是两岁?比如为什么回家了到底能干什么?比如那个小孩,他或许喜欢玩过家家吗?

小孩子之间总是熟悉的很快,晚上大人们串个门的功夫,岑曦就和他打成一片了,虽然多数是她在讲。

林延程话不多,甚至有点冷冰冰的,但他偶尔会笑一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特别好看。

岑曦很乐意和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她带着他去摘芦苇顶端的嫩条,剥开后可以吹出声音;她带他去折番薯叶,把叶茎撕掉一层皮,再扭断成断珠似的长条,可以挂着当项链,可以连接成超长的小绳子;她教他用红砖碎石在水泥地上画格子,然后说明跳房子的规则,也没有规定谁输了就要怎么样。

她新奇的发现这些东西林延程都没有接触过,并且他似乎很喜欢。

当然,他一点都不喜欢她家的楼梯,岑曦怂恿他上去,他不敢。

那天,岑曦和她在她家一起看动画片,放的是《大头儿子小头爸爸》。

电视机搁在那套淡木色的柜子中间,正对着床,而这张婚床前面有一块挡板,岑曦最喜欢屁股坐在床尾,双膝荡在微微凸起的挡板上。

她双手后撑在竹席上,晃悠着双腿,忽然问道:“诶,你的爸爸呢?”

已经是初秋,岑家院里的几颗橘子树都泛熟,酸酸甜甜最是可口,岑曦特意摘了一盆给他吃。

林延程正在剥橘子,听到这个问题手上的动作停顿,橘子芬芳的气息刺激得他鼻头一酸,但他微微咽了咽喉咙,很快调整好自己。

稚气声音中带着一丝沉着,他说:“他和我妈妈离婚了。”

岑曦想起爸妈常问的问题,假如爸爸妈妈离婚了你跟谁?她总是毫不犹豫的回答跟妈妈。

可是离婚到底是什么样的?她想跟妈妈是因为,想跟妈妈一起生活,但她不是很忍心抛弃爸爸,见不到面。

岑曦好奇的问道:“那你都不能和爸爸见面了吗?”

林延程脑袋垂了下来,轻声说:“他说以后不见我了。”

岑曦的腿渐渐不晃悠了,她立马意识到林延程不开心了。

在她简单的思维里,抛弃自己孩子的都是坏人,她潜意识里给林延程的爸爸打上了坏人的标签。

岑曦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又突然想起那套西式茶具,她从床尾跳下来,费了好大劲才把那一箱从床底拉出来,像打开传家宝一样,小心翼翼的拿出来。

她转移话题道:“我请你喝茶怎么样?”

林延程从沉默中抬起头,见怪不怪的说好。

岑曦问道:“你不觉得这个杯子很漂亮吗?”

“我家以前也有一套,上面还有花,你这个是纯白的。”

岑曦不乐意了,撅嘴道:“你不想喝就算了,我自己喝。”

林延程也从床尾跳下来,“我喝的。”

他蹲在箱子前,瞧了瞧说:“我要用这个杯子喝。”

看在他是客人的份上,岑曦特准他自己挑了一套咖啡杯。

她熟练从厨房的橱柜最里面找出那一包茶叶,再用热水壶里的水冲泡好,万分小心的端到卧室的方桌上。

岑曦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现在是下午四点,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妈妈就会回来,她一定要在这之前把杯子藏起来,不能让他们发现她动了这套茶具。

岑曦举起,慢悠悠的吹了口气,说:“干杯!”

林延程:“……”

她轻松的抿了一口,像喝汽水似的,还啧了一声,紧接着呼出一口气,大赞:“好茶!好茶!”

这一脸认真的模样把林延程逗笑了。

岑曦见他笑了,自己也笑起来了,至于笑什么,谁知道呢。

后来再长大一点,小小的岑曦略懂一些人情世故和有过些许经历后才明白,明白为什么林延程第一天来到靑水镇时神情是那样的落寞。

第4章

虽然她今年只有十一岁,但六七岁的记忆对她来说已经变得长远模糊,只能记住一些特别的事情,比如第一次见到林延程。

而此刻,岑曦看到他似曾相似的眼神,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酸意。

两个人都有些沉默,片刻过后,还是岑曦打破了这份岑寂。

她吸吸鼻子,轻握住他的手腕,晃了晃,清脆的说:“我们去石板那边玩吧,今天风挺大的,风车应该能转。”

就像以前一样,每天放学回来,花一点时间写完作业,趁着夕阳还在,两个人寻找好玩的东西一起消遣。

或是小路间边散步边找蚕豆叶中的小耳朵,或是在院子里弹玻璃弹珠,或是叠硬纸板打卡片。

小孩子的时间观念没有那么重,即使只剩下一分钟,他也会竭尽所能的玩乐,直到被大人催着回家。

而岑曦总是能变出各种花样去玩耍,林延程通常都会顺着她来,今天也没有列外。

岑曦家门前堆着高高的石板,一条条长方形的钢筋混凝土筑成的石板被叠放在一起,形成宽阔的面积,而高度比他们的身高都还要高。

这是岑兵买来的,他打算盖第三层房,而这些石板就是常说的天花板,只是盖房是个大工程,买了两三年搁在那也还没有开始动工。

他们轻巧熟练的爬上石板,背对着房子坐,面朝着一片田野,青黄色的麦穗随着风摇曳飘荡,似海浪一般。

夕阳西沉,天边只剩几缕霞光,天空渐渐被覆盖上一层单薄的灰纱。

林延程手指拨动着风车叶,那双哭红的双眼被凉风吹得发涩,但他的神色很温宁。

记忆里他总是这副样子,谦和有礼,温和恭敬,那张干净的脸庞像被月光亲吻过一样,温柔又温暖。

岑曦几乎没见过他发脾气,或者和长辈顶嘴怄气,附近的邻居都夸他太懂事,蒋心莲也总是说你看看人家延程。他就是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不过岑曦一点都不嫉妒,她很喜欢这样的林延程,因为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会愿意陪着她,他也从来不会用那种凶巴巴的语气和她说话。

岑曦也不觉得他柔软的没有性格,反而,他比她有主见的多,她闯下的烂摊子都是他收拾的。

所以这样好的林延程,岑曦希望他能开心一点,可现在她自己都开心不起来,更别提他了。

这几天岑曦和他相处的时间不是很多,林延程要守灵,送葬,而她要照常早起上学写作业,放学回来只敢和他稍微讲几句。今天林婉入葬了她才敢像现在这样把他拉出来说说话。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在她思考的时候,林延程把风车插入了两条石板之间的缝隙,正好固定住风车杆子。

迎着风,风车轻巧的转动着。

林延程凝视着前方的麦浪,突然开口说:“曦曦,妈妈真的走了。”

宾客散场,遗物烧毁,骨灰入土,回家的话,家里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岑曦脑海里划过关于林婉的种种,眼眶一下子也红了。

她低下头,把心中的疑问道出:“她们说阿姨生病了,可是为什么阿姨不去看病?而且我都没有看出来阿姨生病了,前两天早上她还给我吃了个亲手做的红糖馒头。”

“她是生病了……”林延程顿了顿说,“看不好了。”

岑曦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她还是没觉得林婉生病了。林婉会做一些手工糕点,会看书画画,也会和他们一起做手工,这样子怎么会生病了呢?

岑曦摇摇头,“我不信。”

林延程低低道:“它不是身体上的疾病,是心理上的。曦曦,你有听过抑郁症吗?”

岑曦又摇了摇头。

林延程说:“其实一开始我也不太懂。”

他记得第一次看到林婉去医院是他上一年级的时候,她回来后开始每天吃药,他问她怎么了,林婉说生了一点小病。

后来有一次他陪林婉去看病,医院坐落在城里的市中心,但不像其他医院写着xx医院,它的名字是南城精神卫生中心。

林婉在里头看病时他在外面走廊等,他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看起来就和外面的人没什么两样,但手上都提着一些药品袋子。

医院大厅有一些关于精神类疾病的报刊杂志,他等的无聊就拿起来看了。上面很多字还是生僻字,他看不懂。

他卷了一张宣传知识单回家,一字一字的在字典上查找翻译。

就这样,他才对抑郁症有了一点点的概念,对妈妈生的病有了一些些了解。

林婉生病的事情没有瞒太久,其实周遭的大人都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但他知道,那些大人肯定不懂什么叫抑郁症,在他们眼里林婉应该是精神上出现了问题,类似于大家所说的精神病,这种精神病并不是医学上的统称,而是一种带有侮辱和讽刺意味的形容词。

如果岑曦仔细想的话,应该能想起,曾经在某天的晚餐桌上,蒋心莲岑兵也讨论过林婉的病,可能当时的她年纪太小,听不懂,也不想听。

她从来都不喜欢听大人们讲啰里八嗦的琐事。

于是,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林婉生病了。

他话说一半,岑曦问道:“那什么是抑郁症?”

林延程简单笼统的回答道:“抑郁就是心情低落,思维迟缓,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情,甚至会变得讨厌这个世界,最后……可能会像妈妈一样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岑曦被震在那里,隔了很久,红着眼眶问:“阿姨怎么会得这样的病……”

林延程垂了垂眼眸,“可能妈妈心事太多了。”

“程程,你以前怎么没和我说?”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他并不觉得林婉生了这个病很难以启齿,他只是连自己都无能为力,他帮不了母亲什么,他也一知半解着。

况且这几年他能察觉到,林婉是想努力好起来的,她努力的做一些惬意的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和心情,她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着,会笑会哭,如果不是这次她毅然决然的走了,也许连周围人的都要以为她好了吧。

而岑曦耳边突然回荡起刚刚林延程的那句:“妈妈真的走了。”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就掉在牛仔裤上,成了一滩滩深色的圆点,再也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那种空洞的感觉侵袭了她。

当她踏入林家院里,发现棺椁没了的时候,当她上了二楼看见空荡荡的房间的时候,当她坐在这里回想林婉对她的好的时候,那种空洞的感觉非常强烈。

他们真的失去了林婉。

岑曦抽抽搭搭的说:“以后再也没有人做糕点给我吃了,也没有人教我画画下棋了……程程,我一点都不希望阿姨走,我想每天每天都看到她,我可以陪她说话的,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会陪她多说话的……”

林延程有些哽咽,轻轻叫她的名字,她却越哭越凶。

岑曦小时候还是很容易哭的,弄疼了会哭,和父母置气会哭,可后来渐渐长大了,人总是学着隐藏那些低落的情绪,她有过红了眼睛,可却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哭。

林延程解下围在腰间的白色孝服围兜,把干净的一面翻出来,折成方块递给她。

“擦一擦。”他轻声说:“别哭了,曦曦。”

岑曦接过,把脸埋在围兜里,呜咽着。

很久很久,她才平息了下来,满脸泪痕的看着他。

天已经黑了,弯月静悄悄的挂在上头,星辰闪烁着,薄雾似的云纱轻轻飘过月亮,眼前的麦浪,梧桐树,都成了月下剪影。

林延程缓慢的说:“我想妈妈只是坚持不下去了,她想解脱自己。”

他想,到这种程度的话,算是解脱吧。

“那……阿姨在天上会开心吗?”她泪眼婆娑的问。

“应该会吧。”

“那你呢?你怎么办?”她鼻头一酸,眼泪又溢了出来。

林延程一愣,心头也有些酸涩。

虽然他不愿意失去她,但他希望她能真的变得开心。

可他现在变成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即使有爷爷在,可是爷爷和父母总是不同的。

岑曦泪汪汪的看着他,“程程……”

她不希望林婉离开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愿林延程变成没有父母的小孩,他的爸爸已经不再见他了,如今林婉又走了,会很孤独吧?

她几乎能想象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岑曦二年级的时候家里发生过一件大事,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父母吵架。

周末中午她在家里看电视,妈妈突然提前回来了,还没等她弄明白,后脚爸爸也回来了。她想着应该和她没多大关系,就又跑进房间看电视去了。

没过一会,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碗碟被砸碎的声音,她听得胆战心惊,好奇的走到房门口,扒着听动静。

“婊|子!你这个婊|子!你就是想害死我!”门外岑兵怒气冲冲的喊着。

这种侮辱性的词语岑曦听的懂,岑兵经常用这两个字形容奶奶。

她想,难道是奶奶又惹爸爸生气了?

可是那头传来蒋心莲的泣不成声。

岑曦推开门,看到蒋心莲坐在长凳上,哭的连话都说不成,一脸的倔强和委屈。

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闻声而来,纷纷劝阻。

那天,说来也巧,林延程陪着林婉去医院了,他们不在。

邻居问道:“这好好地吵什么?”

岑兵火冒三丈,说道:“明知道我今天发烧,她早上还让我去做工!我今天爬架子差点从上面摔下来摔死!她不就是想害死我吗!婊|子!”

蒋心莲闷声不语,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

岑兵手一扬,“离婚!我要这个婊|子离婚!孩子我不要了,你带着养!马上就离婚!”

蒋心莲这才发话,“离婚就离婚!你以为我跟了你以后过过好日子吗!”

站在门口的岑曦一怔,望着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爸爸,她一下子哭了起来。

她哭的没有声音,默默退回房里。

她发现,其实爸爸可能也没有多爱她。

她好像理解了一点林延程。

原来,被抛弃是这种感觉啊。

所以岑曦能想象,假如她当初真的被爸爸抛弃了,现在妈妈又走了的话,她一定会觉得非常孤独,不知所措。

她不想林延程陷入这种情绪,可偏偏她什么都帮不了。

第5章

五月的晚风还是有些冰凉的,两个人坐在石板上,被风吹得鼻头都凉飕飕的。

他们的对话被匆匆而来的蒋心莲打断。

那头林家院里仅剩的一点宾客都走了,剩下一些残渣需要整理,邻里之间,能帮把手就帮把手,蒋心莲匆匆忙忙回来拿扫帚,家里还有过年时新扎的芦苇扫帚,拿过去正好一起用。

正巧看见两孩子坐那儿玩,她喊道:“别忘了做作业,做完作业洗脸洗脚,热水瓶有热水。”

岑曦噢了声,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对林延程说:“我们一起做作业吧,在我家。”

林延程点头,“那我回去拿书包吧。”

他瞧了她几眼,“你别再哭了,其实我已经想明白了。只是还需要点时间接受。我没事的,我……我以后会很好的。”

岑曦看着他,却没有回答,只是左顾而言他的崔他去拿书包。

明天是周五,他们还要上学,他落下的功课明天都得上交。

林延程跳下石板,小跑步回家拿书包。

岑曦回到屋里,从毛巾架上拉下洗脸毛巾,拧了把冷水擦脸,完了环视一圈,跑到二楼卧室里,从床头柜头里拿出一包未开封的葡萄干。

这是上次她缠了妈妈好久才给买的,她还舍不得吃,原本打算这个周末边看百变小樱边吃的。

她收拾好厨房里吃饭用的木头方桌,把零碎的东西都堆到一边,倒上两杯热水,把葡萄干从大包装里倒出来。

自己又向往常一样,拿出今天要写的功课,铅笔盒,草稿纸。

林延程没一会就提着书包过来了,岑曦拍拍凳子,说:“我先和你说下昨天的作业,三字经的最后一段要背一下,抄写成语,背诵老师卷子反面前五句诗,数学练习册要把复习单元做完,英语的话就是抄写和背诵。”

林延程拿过她专门记作业的小本本仔细核对,语文背诵对他来说不是问题,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背过很多了,现在老师要求的都是他熟悉的。数学他之前就提前做过一点,英语也是提前预习过。

岑曦指了指小本本的第二页,“这是今天的作业。”

她又把葡萄干塞给他,“我们做完一个作业就能吃一口葡萄干怎么样?”

“好……”

岑曦不喜欢写作业,所以经常这么干,逼着自己去写作业,比如写完了就能去看电视,写完了可以吃一包薯片,写完了能出去玩。

她虽然成绩一般,但从来不敢像差生一样不交作业,都是规规矩矩的完成。

她和林延程一起上幼儿园,小学,如今快要上初中,但她平常不太和他一起写作业,放学回到家后都是各找各妈,各自在家写作业,写完了她就会去找他玩。

寒暑假,周末的时候,她才会找他一起写作业,好似这样,那些一到假期就变得繁琐的作业才有动力去写。

……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林家差不多已经收拾好了,租借的桌椅碗筷,明天会有人上面来取。地上的香灰蜡烛油,酒水污渍,不能完全清洗,留下的味道时时刻刻在提醒人,你们家确实办了一场白事,确实走了一个人。

两个人也终于写完了,岑曦写的快,她本来都不想背英语,等着实在无聊,索性就背了。一般情况下,她更喜欢早上临时抱佛脚。

林延程做完作业,收拾书包,岑曦帮他一起,却被他的数学草稿纸吸引了,那是印有乡镇府标题的红字白底的纸,也不知道林爷爷怎么弄来的,林延程一直拿它做草稿纸。

可那一页上面不是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数字,而是几段整齐有力的文字。

岑曦拿过来看,开篇前三个字就是‘抑郁症’。

林延程解释道:“上个星期上电脑课,我查的。”

他们的电脑课程三年级时上过一个学期,那时年纪小,也不懂电脑,老师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偷偷打游戏上网会被老师发现,岑曦就挨过一个暴栗。

今年下学期他们的课程表理重新加了电脑课,老师教他们用绘画板画画,比赛打字,搜索自己喜欢的东西做记录。

不过也没上到几节,一直被其他主课老师抢课。

即使刚刚林延程和她大约解释了下什么叫抑郁症,但岑曦还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因为不开心而自杀,人的心如果满了就会不开心吗?

纸上专业性的词语她也看的不是很明白。

岑曦把草稿纸还给他,问道:“程程,其实我还不不太懂,为什么人会对这个世界感到厌恶?又为什么心事太多了就会不开心到选择结束生命?”

老师从小教他们爱惜生命,因为假如失去了生命,身边爱他们的人会伤心难过,而自己也不能再看到这个世界的美丽,生命只有一次。

林延程想起母亲深夜里哭泣的样子,他说:“可能……大人们的世界比较复杂吧。”

“那这个病会遗传吗?”她担忧的看着他。

“不会。”

岑曦松一口气,软糯道:“那我们以后要开心点,不能让心太满,程程,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要和我说哦,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

林延程微微弯了下嘴角,嗯了声。

蒋心莲和岑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延程知道差不多了,他背上书包,说:“我回去了,明天见。”

葡萄干还剩了两包,岑曦塞给他一包,也扬了一个微笑给他,说:“一人一包!”

“谢谢。”

“不客气。”她露出洁白的牙齿。

林延程把葡萄干揣在外套口袋里,往外走,还碰了岑兵夫妻,礼貌的问了个好。

蒋心莲心疼的不行,嘱咐道:“延程,晚上早点睡,爷爷要是没做早饭的话来阿姨家吃,我让曦曦去喊你。”

他乖巧的说谢谢阿姨。

岑家后院黑乎乎一片,羊棚里的羊咩咩咩的叫着,小路转角的橘子树余香阵阵,快要夏天了,橘子花也到了尾声,有些甚至已经开始结小果子了。

林延程没有走水桥,绕道走了河边小路,他怕自己太黑看不清,万一掉河里的话,今晚真的不安生了。

他回到家,林老爷子在关一楼厅的门,那是放置林婉棺椁的地方,那些黄纸,花圈,都被清扫干净了,她抬头,看到斑驳的白墙上挂着林婉的照片,她在笑着。

他很小的时候是跟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的,那是个离靑水镇很远的地方,没有小河,没有农田,是比较拥挤繁华的街道,那时候,林婉也常常这样笑着。

林老爷子看了一眼已经略有点开始长个的外孙,苍老黝黑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悲痛,沙哑的说道:“延程啊……”

话音刚落,林老爷子眼泪就流了下来。

林延程过去帮爷爷一起关大门,老爷子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延程啊……爷爷真的后悔啊!后悔!”

老爷子颤抖着,在门槛上坐了下去,抬手捂住了面孔。

林延程低头看着他,“爷爷……我会陪着您的……”

老爷子一听,心更加揪了,哭着说:“爷爷年纪大了,管不了你多长时间,你可得乖一点,千万别学坏了,啊?爷爷知道你最懂事了,别让妈妈在天上难过。”

“我不会的,您放心。”

林老爷子长叹一口气,一张老脸满是泪水。

长夜寂静,院里头的一盏老灯拉出爷孙俩单薄寂寥的影子。

……

岑曦哭了一场,眼睛也变得红红肿肿,两个大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但也没问,毕竟女儿在渐渐长大,哪还能像小时候那样逗着说又哭鼻子了?

蒋心莲灌了一壶热水搁在煤气上烧,又拿出红色的脚盆,把热水瓶里的水倒进去,试了下水温,让岑曦爬进去洗澡。

他们家没有浴室,洗澡用的盆,就在厨房里擦身子。

岑兵先上二楼休息,等娘俩个弄好了,他再下来洗。

岑曦坐在脚盆里,给自己挤了点沐浴露,只挤了一点点,如果太多的话洗不干净就需要换水,太麻烦了。

她很快把自己洗完,擦干,换上干净衣服。

蒋心莲脱了衣服开始洗漱,岑曦帮她擦背。

岑曦问道:“妈妈,你开心吗?”

蒋心莲一懵,好笑的说:“你帮妈妈擦背,妈妈挺开心的。”

岑曦也笑了一下,“那妈妈以后也要一直这么开心。”

过了会,蒋心莲开始穿衣服,岑曦仰着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妈妈,我今天晚上可以……嗯……可以去和程程一起睡吗?”

蒋心莲套上短袖T恤,疑惑的看向岑曦,说:“林爷爷他们很累了,这会应该已经要睡了,你别去打扰他们了,而且……”她顿了顿,“你听妈妈的话,上楼去睡觉吧。”

岑曦那股子拧巴劲上来了,“可我想去找程程。”

“明天不就见到了?后天就星期六了,你们可以一起玩。现在大家都要睡了,听话。”

“妈妈,就今天晚上,就一晚,行吗?”

“不行!”

岑曦委屈极了,“为什么不行?”

岑兵掐准时间,从二楼下来,正好听到女儿在缠人,随便问道:“怎么了?”

岑曦撇撇嘴,没了声。

岑兵重新往茶杯里加水,“怎么了?想要买东西?”

岑曦小声的说不是。

蒋心莲倒洗澡水,赶岑曦上楼去睡觉,岑曦撅着嘴,跑到蒋心莲身边,特别小声的说:“妈妈,程程今天肯定会觉得害怕,我想陪陪他,好不好?好不好?”

蒋心莲倒是没想到那么小的孩子心思这样细腻,但是仍然有些犹豫为难。

岑曦见妈妈开始动摇,加大马力说:“就一晚,我保证乖乖的,明天也会按时起床。”

岑兵搞不懂这母女俩,在凳头坐下,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要什么?”

蒋心莲拍拍岑曦的头,对岑兵说:“她想去林家睡觉。”

岑兵一听,严肃道:“你知道人家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现在过去就是打扰他们!你也是大姑娘了,睡自己家不好吗?”

岑曦心猛地一跳,不敢说话了。

蒋心莲说:“好了好了,我带她走一趟。”她低头对岑曦说:“要是林爷爷他们已经睡了,咱们就回来,要是没睡我们再问爷爷可不可以,行吗?”

岑曦喜笑颜开,心里想着还是妈妈最好了!

第6章

蒋心莲领着岑曦去时,林老爷子正一个人坐在门口的藤椅里,落寞悲伤的神情是岑曦从未见过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她确实打扰了。

蒋心莲不好意思的说:“林叔,这孩子吵着陪陪延程,想今晚在您家睡,我被吵的没办法就带她过来了,来,你自己和爷爷说。”

蒋心莲轻轻推她的背,岑曦软声的询问道:“爷爷,我能和程程一起睡吗?”

林老爷子眼眶通红,点点头,慈爱的说:“延程刚刚上楼了,你去找他吧。”

岑曦抱着自己的小毯子,蹭蹭蹭的跑上楼。

底下传来两个大人隐隐约约的对话声,她听见林爷爷夜深人静后难以掩饰的悲痛声音,听见母亲连连的叹息声。

岑曦跑到他卧室门口,敲了敲门,拧动把手,探进一个小脑袋,“程程?”

卧室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林延程坐在床边发呆,对岑曦的到来毫无察觉,还是她叫了两三声后他才回过神。

他有些惊讶的问:“你怎么来了?”

“我和妈妈爷爷说好了,今晚在这里睡。”

林延程看着她手里的淡粉色毯子愣了片刻,目光却一点点的软了下来,他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波动。

岑曦走过去,拿过他椅子上的小狗抱枕,十分熟稔的把它放在床头。

她说:“像以前那样,我想睡外侧。”

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睡午觉,有时在他家,有时在她家,玩累了就睡,但不管睡哪儿,岑曦都要睡在外侧,她说不喜欢睡里侧,会有种被墙壁困住的感觉,上厕所也不方便。

她也很喜欢这只小狗抱枕,是当时林婉和林延程搬来时带过来的。

岑曦小时候没什么玩具,有一只缝缝补补没了形的娃娃,有一只她很讨厌的小恐龙,其余没了,所以她特别喜欢这只小狗枕头。

林延程:“其实没事的……我……”

“我求了妈妈很久,你不想和我一起睡吗?”她睁着清澈的眼睛问。

林延程没了声,默默给她让位子,坐到了里侧。岑曦顺势爬上了床,钻进他的被窝里。

她拍拍枕头,“我们睡觉吧。”

“好。”

林延程调好闹钟放在窗台边上,他的床靠窗,早上一抬手就能摸到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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